2020年,导演曹建标开始了以陕北佳县医院儿科医生路生梅为原型的电影《陕北往事》的创作,2024年9月第十一届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期间影片首映。同年9月29日,路生梅获得“人民医护工作者”国家荣誉称号。
《陕北往事》(Memory of Lu)的影片最后,有一行至关重要的小字“本片取材于真人真事,部分情节有艺术加工”。“真人真事”,在影片结尾处的纪录片段落已经做出了明确的指向性说明:本片的原型,是陕西省榆林市佳县人民医院原副院长、儿科主任医师,被授予“人民医护工作者”国家荣誉称号的路生梅。而“艺术加工”则意味着,片中的路冬梅与原型路生梅,其人其事,其景其情,经选择、虚构、刻画、雕琢、提炼、抽象等等功夫,经电影的画笔,成为人物、成为角色、成为艺术形象。所以,《陕北往事》并非要讲一位医生如何行医成为好医生并且获得国家荣誉的故事,而是一个时代的个体如何与一片土地相遇,并且成为这片土地的儿女的故事。
冬日暖阳,远山呈着淡影,在宁静广大的河坪之上,一个人影从远处缓缓而来,她从容地走进山峦土地和河流造设的怀抱,好像就是它们的女儿。《陕北往事》,便是在电影的画布之上,围绕这一原型场景,对一片苍茫肃穆和在静默中承现着万物复苏的蛰伏状态的大地,对一条冬日升腾着寒气和宁静却又带着冰凌即开的喜悦的河流,和生活于其上的平凡而又高贵的灵魂与这片大地和这条大河的相遇,所作的庄严的画像。
一
《陕北往事》并没有着重铺陈从北京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路东梅与陕北风景的相遇,而是以路冬梅与视觉人物化的陕北——羊皮袄大哥的相遇,代替一个从北京来到“最艰苦”的地方的知识青年所有复杂情感。
路冬梅的羊皮袄大哥——石头峪的阴阳先生马平娃,以人物的样子成为了陕北这片大地的象征物。从随口一叫的羊皮袄大哥,到干哥,再到哥,到娘家人,直到羊皮袄大哥死的时候的剃头人,两人之间的情感变化也是路冬梅与这片土地情感递进的展开。冬日的暖阳,斑驳的树影,安静得能听到鸡鸣狗吠的村庄,生病的人,在窑洞内和硷畔上念念有词的阴阳,骑着自行车崖上坡下送信的邮差,勤劳的有情有义的陕北婆姨,想着自己认的干妹子可能在受饿,于是急急忙忙便要到县城里去送羊肉包子的陕北汉子,这就是这个大地的象征物的日常时空。他有淳朴善良的底色,有言出必行的伟岸,也有落后愚昧且不自知的劣根性。
与羊皮袄大哥所代表的陕北大地在地性的部分品质不同,同样是外来者的李保国是路冬梅内心理想的视觉化。路冬梅以红围巾为礼物,表达对心中模范的一种敬仰。戴着红围巾的李保国在某次下乡途中从山崖下跌落下来成了残疾,他娶了马家沟的社员马红梅为妻。路冬梅站在李保国革命婚礼的屋外,在陕北深沉的夜色中看向辽阔的天空,与这片土地相连接的极不稳定的外在力量已经中断,一种从心而生的自主选择开始觉醒。此后,走在陕北大地纵横交错的沟壑之间的,就只是路冬梅了。
二
如果说,在《陕北往事》中,陕北复杂文化中的理性一脉以山川、沟壑、土原、乡道及羊皮袄大哥为视觉化的象征物的话,那么其情感一脉则由这条汤汤大河及与这条河紧密相关的护士高胜利为视觉化的象征物,让路冬梅在事业求索的部分以外,找到更深的与这片土地的情感依恋。
冬日的黄河,晨曦初现,河坪寂冷,高胜利于冰封的河岸凿冰取水,于霞光破霭之时,赶着拉水的驴车,与因为冰封而流动的愈发缓慢的河水同向而行,在浅滩处拐弯,在山崖上投下影子,留下清脆的铃声。还是黄河边,冬日午后太阳最暖和的时候,高胜利奋力地凿下冰块,把冰块放进早已经支好柴火的铁盘里烧成热水,旁边放上梳子和香皂,用洗好的被单围成帷幔,做好这一切,他鼓起勇气找到路冬梅,带她从山峁的缓坡走下河坪,好像是一种缘分,一只白色的灵狐也出现在河坪上,注视着路冬梅走向河坪,走进帷幔,走进黄河的怀抱里。
路冬梅与男护士高胜利的结合没有轰轰烈烈的戏剧性,一封从北京来的信在镜头里一闪而过,需要特别的停顿和放大才能隐约看出被创作者刻意隐藏起来的路冬梅所遇到的家庭变故。路冬梅看上了高胜利的老实和平凡,也看上了这种老实和平凡背后的善良与高贵,她曾经是外来者,但却没有外来者那种惯常的启蒙姿态和救世主身份,马阴阳与路冬梅,两者的生命认知和生命哲学,可以并存互哺,并不一定要互相取代,更不需要较量。高胜利与路冬梅,两者的情感认知和生活哲学,并不一定要争个你高我低,同样可以并存互哺,平等交融。
三
《陕北往事》里,陕北的季节,大地、山峦,河流,树木的姿态,窑洞等自然之物,其诗意与艺术化的程序呈现出“自然化人”的特点,而其中的人,尤其是陕北理性一脉与感性一脉的两个人物代表,羊皮袄大哥与男护士高胜利,一个与大地等自然之物结合,一个与河流的自然之物结合,呈现出“人化自然”的特点。《陕北往事》所要讲述的,并非是一个惯常的英模故事。而是一个生命怎样与一片土地相遇并且成为这片土地的儿女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不仅仅是从北京来到佳县并扎根在佳县土地的路生梅的故事,也是出生于美国,在中国奉献一生的马海德的故事,是从河南林州到东山岛植树造林的谷文昌的故事,是从黑龙江来到丽江扎根华坪的张桂梅老师的故事,也是每一个从来时的故乡出走,在一片新的土地上寻找并成为自己的普通人的故事。在这个意义上,路冬梅,并非路生梅,她是你,我,和他/她。
(作者单位:马聪敏,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白海瑞,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