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暑期档，粤剧电影《谯国夫人》（以下简称《谯》片）在一众中外大片中引起了关注。影片是珠江电影集团与广东粤剧院共同打造的“粤剧电影创新三部曲”之二，其第一部就是“破圈”收获好评、为粤剧带来无数粉丝，并获得华表奖的粤剧电影《白蛇传·情》。而《谯》片不仅同样由主演了《白蛇传·情》的曾小敏、文汝清主演，此前更已获得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戏曲片奖肯定，上映前就非常令人期待，而其上映后亦不负众望，以出色的艺术表现受到，取得了本年度迄今为止戏曲片票房第一的成绩。

戏曲电影包含戏曲与电影两种艺术，对两者关系的不同处理为戏曲电影带来了不同的风格。与《白蛇传·情》侧重呈现想象之境，以极致唯美浪漫的手法表现神话传说之美不同，《谯》片重在再现现实之境，在保留同名粤剧舞台版精华的基础上更多借鉴了电影的写实手法，在两种艺术的融合中展现出“岭南圣母”冼夫人波澜壮阔的一生，具有史诗气质。

《谯》片的史诗气质首先来自其主人公——岭南历史上的杰出女性、南北朝至隋朝初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冼夫人（一说名冼英）。她具有政治远见，早年成为俚人首领后不仅致力统一各部，更主动与高凉太守冯宝联姻、积极学习汉人先进科技文化，归附中原政权，一生保境安民，深受中原政权器重，被封为谯国夫人，民间奉其为岭南圣母，千多年来为民众所信仰。周恩来称赞她为“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 “一生巾帼志，北向中原心。” （出自影片推广曲《天下一心》）是其一生的真实写照。对于这样一位受人敬仰的历史人物，采用影的“写实”表现无疑有助于突出历史真实。

《谯》片还原了人物的真实性。冼夫人是千百年以来人们心目中的“岭南圣母”，神圣的光晕使其很容易被塑造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影片将其还原成为一个普通人。曾小敏说：“冼夫人是圣贤，但她也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影片从多个维度表现了冼夫人的生活和情感：她是族人敬重的首领，是朝廷信赖的地方领袖，是父亲宠爱的女儿，兄长爱护的妹妹，丈夫爱慕的妻子，也是儿子敬爱的母亲。最令人感动的是她与冯宝的爱情。如冯宝所言：“岭南民众，安居乐业，是我们一生的心愿。”两人间是志同道合，将个人小爱与民族大爱融为一体的爱情。初次相遇，两人虽分属俚汉两方，但都有俚汉团结的观点，彼此一见倾心。成婚之后，两人心心相印，携手平息内乱、收服百越，推行汉化、共同维护岭南安全。在维护家国团结和民族统一的问题上，两人坚定地以大局为重，甘愿舍弃个人利益与情感。高州刺史李迁反梁之时，以冯宝为人质逼冼夫人跟随其一起叛乱，冼夫人心急如焚，但并没有接受他的条件，而是冒险亲自救出了冯宝。冯宝去世后，冼夫人坚守着与他的共同理想，忍痛将儿子冯仆送到陈朝，以此表明忠心，保证了地方的平安。冼挺也是一个给人深刻印象的人物。舞台版中他是冼英的追求者，片中改为了冼英的哥哥。从一开始鲁莽好战，抓冯宝与汉人对抗、与冼英争权，到后来理解了冼英的初衷，转而全心全意支持她，帮助她平定叛乱，治理岭南，并成为了冯仆的知心舅舅，完整的成长线为影片塑造出生动丰满的人物。

《谯》片表演上也融合了戏曲程式化表演与电影生活化表演的特点。《谯》剧的舞台版表演程式化突出，强烈的形式感令其与日常生活相远离。电影版则在保留一定程式化表演的基础上融入了电影表演生活化的特点，真实自然，与观众更为亲近。文汝清（饰冯宝）说：“戏曲演员一出来，眼神、台步、手势，一举手一投足，都具有舞台上夸张性的特点。在拍摄电影《谯国夫人》的过程中，要时刻谨记我们是在拍粤剧电影，而不是粤剧纪录片，从中找到了粤剧表演和电影表演之间的较为微妙和恰当的尺度。”与此同时，程式化表演的保留也为影片的人物塑造提供了便利。尤其片中冼夫人的年龄跨度从少女到老妇，对于一般电影演员而言是巨大的挑战，对粤剧表演艺术家曾小敏却是驾轻就熟，她认为：“用程式化的表演，戏曲演员可以驾驭各种角色。花旦可以演少女，闺门旦可以演少妇，青衣用来展现中年状态，老年的冼夫人自然可以用老旦的方式来演。”她说：“戏曲演员有很多‘法宝’，譬如水袖和踢枪，但不能乱用，所有的手段都要建立在对人物的准确理解之上。”她还说：“所有的分寸都要恰到好处——多一点不行，少一点不可。”透彻的理解令她的表演游刃有余。她所饰演的冼夫人行当跨越了花旦、武旦和青衣，少女时娇俏，青年时秀美，中年时端庄，老年时大气，唱腔优美流畅、打斗行云流水，表现出了一代巾帼英雄的飒爽英姿与壮志豪情，显示了粤剧艺术的魅力。

情节设计上，《谯》片在舞台版的基础上强化了戏剧冲突。舞台版是按冼夫人一生的经历从其年轻时担任大首领开始表现，电影则在开头就将老年冼夫人置身于隋朝代陈后的艰难选择之中，是率部独立令百越面临战争威胁？还是归附隋朝维护百越安宁？两难选择强化了冲突，加快了节奏，也吸引了观众注意。

《谯》片在场景表现和服化道上强化了真实性。场景表现上，影片采用实景拍摄，取景地包括浙江横店、东阳、金华永康、台州仙居、宁波象山、广东茂名多地，冼夫人故里、冼太庙等都出现在片中。服化道上，相比舞台版主人公华美而偏于汉化的服饰，电影里的服饰突出了民族特色，精美而不夸张，更适合日常穿着。真实的场景和服化道渲染了真实的历史氛围，令观众沉浸于历史的时空。

作为两种艺术的融合，戏曲电影在两者关系的处理上并没有一定之规，从《白蛇传·情》的浪漫唯美到《谯国夫人》的历史写实，粤剧电影“一剧一格”的探索为戏曲电影的创新提供了值得借鉴的经验。

（作者为广州大学副教授、广东省电影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