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香港青年导演卓亦谦编剧并执导,在最近落幕的第4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中获得新晋导演奖的影片《年少日记》4月19日在内地公映,影片在多重时空及视点交织的叙事中反映了青少年成长中那些不被看见的痛苦,反思了当今社会学校及家庭教育的缺失,表达了“看见”对于青少年健康成长的重要意义。
一
影片首先呈现的是男孩郑有杰的视点。童年的有杰是一个“不被看见的孩子”,他性格温顺,听话又努力,在听说写日记可以提高表达能力后还认真地开始写起了日记。但他始终无法取得好的成绩,不仅完不成考到班级前15名的宏愿,还因成绩太差被学校留级,弹琴也弹不好。与成绩优秀的弟弟相比,他在父母及学校眼中一无是处,父亲直呼他为“垃圾”,经常打得他满屋乱跑;母亲不仅无力保护他,更常常表达出自己对他的失望;同住一屋的弟弟有俊也看不起他,不仅不愿在学习上帮助他,就连他对自己的拥抱也感觉不耐烦。周遭长期的打击及冷漠令他越来越丧失了生活的信心,最后在父亲表示不再打他也不再管他,父母和弟弟三人将他独自留在家中而去美国旅行时,绝望的他放弃了好好长大的希望,也放弃了幼小的生命。
伴随有杰悲剧的发生,影片的第二个视点也显现在了观众面前:有杰弟弟有俊成年后的视点。事实上这才是影片叙事的主视点,因为之前那个一直被观众认为是成年有杰的中学教师郑Sir并非有杰,而是成年后的弟弟有俊,有杰的童年故事并不是有杰对观众的直接讲述,而是有俊从他留下的日记里所了解的。男孩有杰直到生命结束也未能对人讲出自己的痛苦,只能成为弟弟成年后回忆里的第二层叙事,其不被看见的悲剧也就更加彻底。
有俊同样是个“不被看见的孩子”。虽然他是父母眼里的优秀学生,父母对他宠爱有加,但他内心并不喜欢学习,只是习惯扮演好孩子来讨好父母,而父亲对哥哥的暴力更令他不敢脱下好学生的面具。一次他与有杰出去玩,他拿出钱买了许多东西,令有杰非常羡慕;但回家后父亲认为是有杰偷钱买东西暴打有杰,还说出“有俊绝不可能偷钱”的话时,他害怕地躲在屋里一言不发,表明他非常害怕被父母像对哥哥那样对待。哥哥的悲剧发生后,妈妈离家,父亲颓丧,他则在一连串的失去中愧疚和无所适从:他看到了全家人对哥哥的无视,看到了爸爸不是好爸爸自己也不是好弟弟,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人生。他一直逃避着现实,直到成年也不敢再与人亲近,不敢接受做父亲,也不敢正视妻子林雪儿离开的事实。
除了兄弟二人的视点交融,该片还在过去与现在的时空交叉里表现了更多“不被看见的孩子”。影片主线是郑Sir所在中学发现一封未署名学生遗书后他对写遗书者的暗中查找。在查找的过程中他发现很多孩子内心都有不被看见的痛苦:懂事有礼的班长对自己的心事沉默不语,手上却有着割腕留下的累累伤痕;Vincent“蛋糕”的外号来自同龄人的欺凌,而网络上一个跳楼的孩子还在被人指责抗压能力太小。孩子们的处境各不相同,但不同的孩子分别写在遗书与日记上的那句“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却揭示了他们共同的痛苦。
二
影片反思了当今社会学校和家庭教育上存在的一些问题。比如成绩应否成为评价孩子的唯一标准?有杰温顺善良,虽然长期被忽视,却从来没有怨过父母和弟弟。他认真努力,总是用喜欢的漫画激励自己。只是因为成绩不好,就被父母当作“垃圾”。那他长大后真的会像父亲说的那样没有前途吗?影片以林雪儿做了回答:林雪儿象有杰一样喜欢跟玩偶说话,长大后成为了动画配音员。又比如教育方式的问题,林父信奉棍棒教育,不仅自己对有杰拳脚交加,还辞退了唯一愿意与有杰亲切沟通的陈老师。而如果有杰能一直保有陈老师的善意,悲剧是否就不会发生呢?
而对成年的郑Sir而言,要拯救这些不被看见的孩子,首先是要“看见”他们。他在学校主任对未署名遗书说出“可能事情没大家想的那么绝望”时内心咆哮,更在网民非议跳楼男孩时怒不可遏,因为有杰的悲剧令他深知轻描淡写地回避不能解决问题,“看见”才能解决问题。
“看见”之后还有陪伴。在长时间的调查之后,郑Sir不再纠结于寻找写遗书者,相反,他意识到每个孩子内心都可能会有问题,便向全班同学公开了自己的电话,告知他们自己会在需要时陪伴他们。如他所说:“我未必可以帮到你,但我会陪着你。”他的坦陈终于令一些孩子打开心扉。他也开始直面自己,向林雪儿说出了哥哥的故事和自己的心结,毕竟,在“看见”并帮助孩子们解决问题的同时,他也需要“看见”并解决自己的问题。
影片对“看见”和陪伴的执着并非无因,导演表示,现实中“大家都不愿意去讨论一些不吉利的事情。但我又想,是不是不讲这样的事情,才是问题”。他自己也有过好朋友轻生的经历,“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一直有想要讨论这个事情的想法。我觉得很可惜的,好像大家都忘了,陪伴是多么的重要。”《年少日记》就是他的“看见”与陪伴。
《年少日记》的开场设置了一个反转,男孩有杰背朝观众走上空无一人的楼顶天台,在爬上护墙面对天空坐了一会之后,突然向着护墙外面跳了下去。就在观众被这突如其来的跳楼震惊的时候,有杰的头从护墙另一面冒出,镜头也随之移了过去,观众这才发现护墙距楼边还有一段距离,男孩只是跳到了护墙外的平台上,并未跳下大楼,观众不禁松一口气,为男孩感到庆幸。这一反转似乎也包含着观众及导演的希望:如果童年的有杰曾经被“看见”,他的命运或许也会有反转。
(作者为广州大学副教授、广东省电影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