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章宇主演,王红卫担任监制的电影《沉默笔录》,留恋于类型的范式,而是选择用平静却绝望的目光,为观众呈现了一次成功的破案,以及这场成功背后的悲剧。
一、注定往复的使命
本片的主人公是章宇饰演的联防队长李立忠,一个在学业上无大作为的青年,一边鄙视着与自己相同职业的父亲的做事方式,一边却梦想着成为与父亲一样,甚至超越父亲的秩序统治者。在父亲李宝国坠死后,平西镇发生了诡异的连环杀狗案,期望考上编制成为刑警的李立忠,承担起尽快破案的使命,在这期间不断地与过去的父亲对话,直至发现父亲的真相——他心中那个抓到偷猪贼从而获得嘉奖的父亲,其实是一个为了私利陷害村民的恶霸。
在查案的过程中,导演不断插入李立忠的回忆,以给出其寻父与尝试弑父的提示:李立忠通过查案了解到父亲最本质的为人,这是寻父,而事件的真相最终颠覆了李立忠对父亲和外界秩序的原本信念,这是弑父。值得注意的是,李立忠的悲剧并不在于他要弑父,而在于他要弑父却没能完成弑父。影片结局,他穿上了公安警服,放走了女友,接受了杀父仇人周胜奎成为自己的继父,然后任由命运从自己的生活中如流水淌过,他失去了抗争的“血性”,接受了自己注定往复的悲剧。
仔细探究李立忠身上的动作之后,我们会发现,李立忠从来不是主动追求悲剧命运的俄狄浦斯王,他从来不曾主动追问,几乎每次都是被动地获知了自己生活的真相。他知道这一生便是不断地推动不曾移动的巨石,但他没有离开,他的英雄时刻不在于摧毁,而在于接受这一场悲剧。
二、无法逃离的时空
除了充满悲剧意味的故事情节,影片同时也给出了悲剧的另一必要元素——环境。《沉默笔录》的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西南某地的一个乡镇里,聚焦治安联防队这个组织,加入了道士和符箓等中式特色元素,但导演却没有花过多精力在精确的美术置景上,直到李宝国与砂厂老板蒋子隆的那一纸废合同出场之前,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甚至无法肯定确切的年代,可以说,导演通过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上的设置,将观众放置在了一个没有出口的世界里。
影片除了刻画联防队青年这一具有时代特色的角色形象之外,却没有过多着墨在九十年代的特定氛围呈现上,一切都仿佛是现在依然存在的:乡镇、河坝、寿宴酒席、塑料大棚……导演模糊了时间的界限,使其向现在延展,而同时压缩了空间,没有展现任何平西镇以外的景象。于是对观众来说,总会有那么晃神的一刻,以为这是当下的农村一隅,和一个会在不知什么时候就骑着摩托来到家门口的青年李立忠。
在叙事手法上,导演也有意识地使时空呈现出混乱感,影片出现了两次李立忠与父亲的超现实对话。一次在电影进行到三分之一处,李立忠坐在火堆前给父亲烧纸钱,说起六岁被扔到河里学游泳的事;第二次则是李立忠发现了父亲的钱包之后,父亲提到偷猪案获嘉奖,并说“那是你六岁之后第一次喊我爸爸”。这两处时空重叠,是李立忠在自己的圆形悲剧轨道上的回望——他创伤的过去、痛苦的现在、和无解的未来,都被积压在这个小小乡镇里,他会是下一个李宝国吗?电影从时空的设置上给出了答案。
三、被迫失语的人物
本片将“沉默笔录”作为片名,一方面暗示了犯罪的类型,一方面留下疑问,谁沉默了?为什么沉默?纵观全片,观众很容易看到主动的沉默者——李立忠和周胜奎。写下这份“沉默笔录”的,还有两个更重要的,被迫失语的人物,他们的沉默是这场悲剧中不可忽视的一环,那便是李立忠的母亲和傻子二陈。根据影片结尾给出的暗示,我们可以给出一个大胆猜测:李立忠其实是周胜奎之子,那么李立忠的母亲便是明知这一切却无法扭转命运的伊俄卡斯忒,她很有可能知道周胜奎所做的一切却只能保持沉默,而这与当时的(或说现在的)社会时代背景脱不开关系,在父权家长制的社会形态下,没有知识的乡村妇女依附丈夫生存,面对生活的剧变,她们甚至不是沉默,而是从根本上无法发声的失语,影片没有展现她对于丈夫离开的痛苦与愤怒,更没有她对周胜奎所作所为的肯定或反抗,她的面前只有一种生活,沉默的生活。
而以吹唢呐为生的傻子二陈,作为案件破获的关键,则因为农村社会不健全的医疗卫生体系,成为了一个不受人待见的流浪儿,影片在二陈身上,放置了对封闭落后的乡镇社会的一次回望,那是从横放的烟花、漫天的黄符、和幽深的涵洞中透出来的,不带留恋的最后一眼。然而,我们真的离开那个时空了吗?至此,导演完成了一场成功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