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电影讲好中国故事，关键在于以电影凸显中华文化的传统与特色。电影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表现，不能停留在简单的画面展示与概念介绍，更应该深入挖掘传统文化的深层脉络，将传统文化与电影有机融合；创作者应主动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文化与艺术养料，从传统文艺形式中提炼可以为当代电影创作所用的创作技巧、艺术原型与美学追求，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涵养当代电影创作。

近年来，国产电影中涌现了一批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展示中华民族独特标识的优秀作品，它们或关注诗词曲赋，或立足神话形象，还有的钟情水墨山水，为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涵养当代电影创作提供了典型示范。

以诗词曲赋深化主题内涵

诗词曲赋集传统文化尤其是传统文学之大成，其本身具有韵律感，便于记忆，“言志传情”的特点又能快速投射情感，可以为电影人物的行动提供动机和指引，深化主题内涵与情感表达。

2023年春节档上映的由张艺谋执导的《满江红》讲述了宋金和谈前夜，小兵张大和宰相亲兵营副统领孙均等人不惜牺牲生命与秦桧一党智斗，使岳飞遗作《满江红》流传于世的故事。

影片通过岳飞词《满江红》对不同人物的影响，体现了“精忠报国”精神的保留和存续。首先是秦桧替身通过背诵这首词完成了自我救赎，由于阴差阳错，只有他一人知道《满江红》，多年来又因作为秦桧替身而饱受煎熬，背诵之后他说“我终于做回我自己了”，随即自杀死去，表明《满江红》唤醒了秦桧替身内心的良知，他也借此实现了救赎；其次是宰相亲兵营的官兵们受到了这首词的鼓舞，当听到第一句时，官兵们已窃窃私语，猜到与岳飞有关，复诵这首词的过程中，官兵们的情绪越来越饱满，声音越来越洪亮，甚至用打击盾牌的方式制造鼓点节奏，这种情形在后来第二次背诵时再次出现，表明《满江红》蕴含的壮志豪情引发了官兵们的共鸣，即对北敌的痛恨和对收复山河的渴望；最后是小女孩桃丫头以及众人记住了这首词，孙均完成使命即将逃亡之际，桃丫头一边玩耍一边随口背诵这首词，引发了众人集体跟背，孩子的内心是单纯的，不懂得家国之恨，众人都能够背诵出来，表明《满江红》已真正传世，其蕴含的思想也深入人心。

影片还将传统豫剧的曲词编入过场音乐，歌颂并赞扬了主人公们顽强抗争的精神。比如张大一行前往何立院子时，过场音乐是包公戏《十保官》选段，介绍了十名不遗余力在朝堂上为包拯作保的官员。岳飞和包拯同为宋朝百姓虔诚敬仰的官员，而为了岳飞不惜自我牺牲的张大一行人，正好对照为了包拯赌上身家性命的保官们。再如瑶琴出发刺杀秦桧前，过场音乐是《穆桂英挂帅》选段，讲述穆桂英披挂再次出征前的自豪心情。可见豫剧情节与电影情节相呼应，豫剧人物也与电影人物相映射。张大一行人的命运一直在大人物手里被来去拿捏，但他们不但有勇有谋、顽强抗争，还以“功成不必在我”的胸襟先后从容赴死，用生命诠释了忠与义。

岳飞词和豫剧都具有典型的中国印记，有助于给电影带来丰富的主题内涵，引发人们心中的文化认同感，增强传统文化的影响力和感召力。

以神话形象奠定人物原型

神话体现了一个民族早期对天地万物的认识，神话中的人物形象则体现了先民们对英雄模范和相应道德准则的想象。中华民族拥有非常丰富的传统神话形象，大多数中国人从小就对他们非常熟悉。电影以神话形象作为人物原型进行创作，能够在观众和作品之间建立起桥梁，让观众迅速把握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发展脉络，从而建立对人物的认同感。

2022年上映，由刘江江编剧导演的《人生大事》讲述了殡葬师三哥在一次出殡中遇见了孤儿武小文，意外地改变了职业和生活态度的故事。这部影片中，武小文的人物原型就是哪吒。哪吒是《封神演义》中的神话形象，传说中他嫉恶如仇，将东海龙三太子扒皮抽筋，后又大闹龙宫，被龙王寻仇上门，为避免祸及父母，哪吒削肉剔骨而亡，故乡陈塘关也免于被淹没。

影片从三个方面建立了人物与神话原型之间的形象联系。第一，影片开头先展现了哪吒的画像，随后同样扎着两个冲天髻，上面系着两根红绳子的小文便出现在画面里；第二，当小文误以为三哥要将外婆带走，拿出来抵抗的武器是一把木制的红缨枪，而红缨枪本就是哪吒的武器；第三，小文为了“救”外婆大闹殡葬场，在告别厅里吼叫、奔跑、咬人，造成现场极度混乱，大闹葬礼的小文一如大闹东海的哪吒。至此，武小文的“哪吒”形象基本建立。

影片以神话原型的发展轨迹来设定人物的成长路径。通过小文与三哥“父女”关系的递进，进一步展现了小文作为“哪吒”的成长历程。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首先，三哥给小文立下了五个规矩：“吃东西要细嚼慢咽”和“掉在地上的脏东西不要吃”是强调生活细节、“不要咬人”和“不许自称老子”是注重个人教养，“不要提外婆”旨在消除外婆对小文的影响，三哥立下规矩后，小文便不再是没人管教的“野孩子”；其次，小文开始主动为三哥分担生活重负，当三哥与父亲定下挣30万的目标后，小文为三哥介绍了想要提供帮助的刘爷爷，在为刘爷爷举办活人葬礼的过程中，小文极力帮助，勇敢抵抗前来制止葬礼的刘爷爷家人们；最后，当三哥因为活人葬礼的事被老父亲责难，小文主动站出来，一句“你要打就打我吧”正如哪吒为拯救陈塘关百姓而勇敢地站到龙王面前赎罪一样英勇。影片正是通过“父女”关系的层层递进，完成了哪吒形象的成长与发展。

影片还以细节形成神话的象征隐喻。手表是小文与外婆联系的纽带，小文过去的一切，从性格到生活习惯都深受外婆的影响，小文步入新的生活必然要走出这种影响。在活人葬礼事件中，象征过去的旧手表被损毁，代表了旧“肉身”的毁灭。三哥为小文购买了新手表，旧手表中外婆的语音也通过数据恢复找回，完成了“肉身”的重塑。小文还是小文，但已经不是那个冲动叛逆、不顾后果的小霸王，而是能够体知人间疾苦，承担个人责任的小大人了。至此，小文完成了“哪吒”的蜕变。

从建立到发展到最后的蜕变，小文这个角色基本沿袭了“哪吒”作为神话形象的发展历程，且做到对原有神话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使得电影有了现代性意义。

以水墨山水滋补影像美学

山水画是中国传统绘画种类之一，唐朝以后成为中国画的主流，是具有高度代表性的传统艺术，“澄怀观道”的山水精神也是中国文人的最高美学追求。电影中，水墨的色彩运用能够营造深远的氛围，山水的画面布局能够与剧情、人物的心境相结合，产生中国古典元素的独特韵味，滋补电影影像美学。

2021年上映，由刘智海执导的《云霄之上》讲述了1935年浙西南北上抗日先遣队一群被打散了的红军奉命48小时内炸毁白匪弹药库而先后牺牲的故事。影片借鉴山水画的表现技巧，在影像风格上突出了三个层次的对比。首先是明与暗的对比，河流溪水的氤氲气息和山川树林的清冷幽远展现出“皴”的效果，云雾升腾的气象制造了此消彼长的明暗对比；其次是“远”与“近”的对比，在画面中，近处水草丰茂、林树显现，远处山峦叠嶂、云烟漫漶，展现了丰富而生动的层次；最后是动与静的对比，山水沉寂无言，人在却在其中不断游走，进行着生与死的较量，残酷肃杀的战场气氛与深邃灵动的山水美景形成强烈对比，给人视觉和心理的震撼感受，揭示了战争的残酷本质。

2018年上映，由张艺谋执导的《影》在影像风格上对中国水墨山水画的借鉴与再创造更加突出。在前期完全采用去色彩化的场景、服装和道具进行拍摄，将彩色片拍出了水墨画的质感。更重要的是，影片通过画面布局，营造出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意境世界。比如主人公镜州从敌国回到沛国府上的镜头，只见一页小舟从山水之间行驶而来，表面看美轮美奂，实际上却危机四伏。江、山同时是权力的象征，镜州作为都督的“影子”，实际是在权谋的夹缝中挣扎求生，渺小而卑微，小舟看似稳固，实际随时可能倾覆。镜头通过画面的排布，将山水之景与人物困境相结合，为全片打下了基调。

水墨山水的影像风格兼顾了明与暗、远与近、动与静等虚实关系，形成“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韵外之致”的意境美，拓展了电影的表意空间，给电影带来浓郁的中国影像美学气质。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坚持守正创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同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展示中华民族的独特精神标识，更好构筑中国精神、中国价值、中国力量。”电影创作者应该担负起历史使命，潜下心来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学习和借鉴，推动当代电影创作砥砺前行。

（殷弼宸，中国传媒大学2022级电影专业硕士研究生；徐智鹏，中国传媒大学电影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