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听说《流浪地球2》即将上映,心里是有些悬着的,一是前作声名太过昭彰,新作出奇不易,超越更难;二是影视作品往往续集难工,如果刻意为之,便有学步之嫌甚至学步之险。好在主创们的功底够硬核,于是新作足称可观。
满眼瓦砾,无尽灰暗,一片压抑中,镜头开始说话。太阳危机即将来袭,地球危在旦夕,人类计划在地球上建造100座巨型发动机,用100代人的时间将地球推离太阳系,可谓“日月换新天”。
然而,这样一个行动为何取名“移山计划”?由于各国的利益和观念不同,使这一计划在孕育中就充满着猜忌和博弈,执行上也引发了一些国家的激烈冲突。李雪健饰演的联合政府中方发言人周喆直台词不多,却画龙点睛:“危机应对计划,成为了危机本身”,“人类把最精密的保密系统,都用在了彼此毁灭上。”全片在眺望遥远未来的科幻外壳下,处处映射着真实的人间。
在这个不得已的选择面前,我们能做的不过是用勇气对抗宿命,用信任破解无序。为了验证移山计划的可行性,为了无数的陌生人,老马、图恒宇化身为托举生命的方舟;为了在月球引爆核武,航天员张鹏和几位黄头发、蓝眼睛永远留在了冰冷的月宫。这是义无反顾的壮怀,也是人间悲喜。可是,为什么要让主角们一个一个地离开我们?为什么要让观众的心一次一次地被狠狠揪起?
为有牺牲多壮志。他们的牺牲是为了人类的存续,死得其所,重于泰山。观众的心在痛彻之余,其实也在悄然升温。正因为“牺牲多壮志”,才有了“日月换新天”。
探究人类社会和人类文明的现实主义观照,让故事有了“一览众山小”的顶层格局,而贯穿全片的中国视角,彰显了胸怀天下的古今哲理。由此延宕出不同国家面对共同灾难时的场景,传递出人类共同的命运现实和家园意识。然而,“世界并不站在现实这边,团结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看到这里,观众会心地发现了“移山计划”名字里的秘密——人心齐,泰山移。
还记得《流浪地球》中刘培强的那句点题之语,他笑嘻嘻地对俄罗斯人说:“等贝加尔湖融化,咱们去钓鱼。”类似台词也在《流浪地球2》中被强调。彼时地球正千里冰封、江河永夜,而贝加尔湖融化要等上2000多年。然而,真的有人相信,当下的行为会与2000多年后的结果产生关联吗?中国人的答案是肯定的——多数人是因为看见,所以相信;而我们是因为相信,所以看见——相信总有一代人,可以到达2000多年后的新家园,因此愿意用百代努力去等待坚冰融化、鱼虾欢跃的那天。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些困难是绕不过去的,只能正面进攻,而我们的先哲早已有言:“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愚公移山——“移山计划”的另一层意蕴由此显现。
“移山计划”构筑起影片叙事的核心,创作者将所有的人和事朝向这一艰难任务有条不紊地组织起来,双头并进式的节节推进,并在抵达任务的彼岸时亦直抵心灵——每个人都是彼此的延长线,也是我们撬动共同命运的支点。
任务型叙事非常考验创作功力,因为观众往往看了开头,便能猜到终局。它的悬念不在于一个陡转的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而在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中间过程;不在于任务是否得以圆满完成,而在于如何百折不挠地完成。观看《流浪地球2》,有一种被强大视觉冲击力推着走的感觉,让人在类似战场的既视感和近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体验着节奏时空里的“加速”功能。
另一方面,“节外生枝”的减速也是创作者钟情的叙事技巧。生活流的有机嵌入就像一扇扇窗口,让观众看到危急关头漂泊离乱的众生相,进而感悟岁月静好的宝贵。每当图恒宇的行动受阻时,视频里就会闪现出天真无邪的年幼女儿,而女孩已在一次车祸中丧生,科技延续着她的数字生命。当刘培强面临“让谁陪儿子进入地下城”的抉择困境时,一家三口的温情画面总是会不早不晚地出现……眼前的影,身后的光,愈发凸显出人在时间河流中的无奈与渺小。
“加速”重在营造冷峻中的节拍,“减速”重在延展空间里的暖意,冷暖对比,交错攀爬,前者聚焦观众的注意力持续在线,后者唤起观众与角色的情感勾连。节奏拿捏的平衡感,让全片层次有质、风貌多姿。
影片中,刘培强问人工智能机器人MOSS:“人类能活下来吗?”MOSS回答:“文明的命运,取决于人类的选择。”刘培强自信地微笑道:“我选择希望。”分量很重的一句话,被他轻轻说出,更引人深思。什么是希望?或许我们可以从创作者对刘培强、图恒宇两个家庭的设置中寻得答案——两家共有的“孩子”这一元素,让英雄的付出有了一种近地飞行的美好品质,英雄“不求一世,为万世谋”的精神气象,巧妙隐喻着“希望”之所在。
刘慈欣说,好的科幻片拍的像历史片。科幻片要有站在未来看现在的宏阔视野。近三个小时的沉浸式观影,应接不暇的特效场面展现出不容小觑的工业制作水准,几乎看不到让人出戏的塑料质感和常识性纰漏。这种物境营造是科幻电影最硬气的底座,因为一旦穿帮,苦心经营的“历史未来感”就会瞬间破功。
2019年,《流浪地球》开创了中国硬核科幻电影市场的先河,可随后几年佳作产出乏力,使“科幻元年”可能具备的产业价值逐渐流失。尽管《流浪地球2》的节奏和篇幅尚存一些有待精进之处,但对中国观众而言足以自豪,我们有理由期待更多硬科幻作品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