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风再起时》,梁朝伟给导演翁子光发了一条讯息:这部电影很Dreaming。
在记者面前,翁子光拎出了一大串词尝试概括《风再起时》,但都不太如意,他还是觉得梁朝伟发的这条讯息最准确,“这部电影很Dreaming,像梦一样。”
为了做这场梦,翁子光在现实中游走。
自由影评人出身,翁子光的电影生命从北京的电影杂志和海量影碟开始,多年后回到北京创作,他常去影迷圣地中国电影资料馆看经典老片,翁子光打趣道,“我希望有观众能认出我,事实上没有。”
从影评人转向电影创作,翁子光的电影生命透着“新浪潮”的腔调。
翁子光坦言,自己更大的能力在于编剧。当四处兜售自己的本子却面临碰壁时,许鞍华说,“这个故事没多少钱就能拍,既然是你想要的,为什么不自己当导演呢?”
如果当时许鞍华没有这么说,翁子光可能不会走上小成本文艺电影的创作之路。翁子光的第二部电影长片《踏血寻梅》上映后技惊四座。
当翁子光决定再次拍摄“四大探长”的故事时,人们不禁好奇:前有《跛豪》、《五亿探长雷洛传》、《追龙》,为什么还要取材拍了一遍又一遍的往事?
“我从小听长辈们给我讲这些故事,看有关的影像。我就想拍一部属于翁子光的电影,想要拍一部属于翁子光的香港往事。”而《风再起时》,便是翁子光写给香港的一封情书。
与以往同题材的影片不同,《风再起时》时间跨度之久,信息量之大,通过横跨半个世纪的时间维度,讲述青涩的警察如何成为如日中天的贪污警察,再到被廉政公署通缉后逃离香港的风云往事。
翁子光并没有亲历那个时代,为了丰富影片的细节,他访问了大量与事件相关的亲历者,“很多人都不愿意接受访问,因为或许会有一些背景的问题。”
留下来的回忆慢慢褪色,沉淀下的回忆言人人殊,翁子光通过对真实事件的不断问询,使孤勇式的个人情怀多出一层社会意义。
遗憾:电影上映前,奶奶过世了
“香港上世纪50至70年代非常有趣,那个年代的人们价值观颠倒,但大家又非常和谐。我想从这个切入点去看人内心精神里面的东西。”翁子光说。
在翁子光以往的作品中,常借着类型片的壳、具有快感和刺激性的电影元素剥茧抽丝般地探讨人性,讲的很多是内心情绪的东西,但又有一个奇案的形式做包装。
但《风再起时》不同,不同于翁子光熟稔驾驭的小成本文艺电影,也不同于常规意义上的枭雄片,它少有大场面的打斗血腥镜头,大多是特写画面,翁子光表示,“每开一枪到底那人有没有死,我都要考虑的,我不会莫名其妙拍一个大场面。”影片中也鲜见对单一事件的集中描述,大多由孤立的生活细节连缀起上世纪的香港图景。
翁子光流连于老香港的魅力,私心用影像去还原老香港的真实生活面貌,“我不希望大家一想到香港就是那几个固定元素,就只有陈浩南和铜锣湾。我想让大家重温一下香港更具体的东西。”
《风再起时》先后在佛山西樵、广东开平赤坎镇等地取景。有一场戏中的场景是香港崇光后的街道,街道上充满了闽南风格的建筑,拍完之后那个地方就被改建拆除了。影片中位于香港北角的理发厅在拍摄结束后也关闭了,这是香港最老的一家上海理发厅。“这部电影的史料意义,基本上是最大的意义。”
为了还原影片中所处的年代,翁子光访问了许多亲历者,包括曾启荣——他曾任警署编制中级别最高的探长,是影片中雷洛探长的幕僚原型。翁子光坦言,“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愿意接受访问,可能以前做的事情没有那么风光。”
这些亲历者中,还包括翁子光的奶奶。奶奶常与他分享甜苦交集的往昔香港,翁子光想和奶奶分享这部电影,等《风再起时》上映,他打算带着十多年未进影院的奶奶,在电光幻影间,一起重历老香港的喜乐与辛酸。
遗憾的是,奶奶还是在影片上映前过世了,翁子光长叹了口气,“我们在做访问的时候,有些老人已经去世不在了,我就觉得这个电影的历史记录意义更大了。留下来的回忆慢慢模糊褪色,沉淀下来的回忆你不知道是真是假。”
电影是为你带来问题的
《风再起时》取材“四大探长”故事原型自有其商业上的考量,“香港人他会比较容易进入到你电影的那个情境,因为这个故事大家都很熟知,不需要再去重新介绍。”翁子光解释道。
但是当这样一部港味十足的影片提档至内地上映,观众对于经典的香港故事能有多大的接受度?在翁子光看来,“观众不是看他们百分之百明白的东西,他们最后会问你问题。”
当年,翁子光首部自导自演的电影《明媚时光》在慕尼黑影展放映时,有外国观众问他:“香港已经回归了,为什么和内地之间还设置了一个海关?”
“这个问题好啊,我常常说电影是为你带来问题的。他们不了解,所以需要拍一部电影来告诉他们关于我们的故事。”翁子光说。
香港回归祖国后,重新纳入国家治理体系,但是由于其历史上殖民时期的特殊性,不可否认还有一些文化需要我们去了解和重温。影像聚焦那个年代的故事,引起我们对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的关注,这是影片的交流意义所在。正如翁子光在采访中所说,“我有责任去保护文化价值。票房不是我能计算出来的,我只能最诚恳地把这个故事拍出来。”
“纯电影”的意思是需要去电影院看
从影评人转向电影导演,翁子光把“迷影情怀”投射进作品,在《风再起时》中,随处可见《雨中曲》、《花样年华》、《美国往事》的影子。当被问到《风再起时》是否借鉴致敬了许多经典影片时,翁子光直言,“我一点不客气地说是真的。你慢慢看就会发现许多‘迷影情怀’在里面,类似于彩蛋的感觉。”翁子光将“香港情怀”和“迷影情怀”糅进这些谜题,等待和观众撞个满怀。
翁子光说,自己更大的能力在于编剧,但在《风再起时》中,他弱化了叙事的冲突性,用了一系列“纯电影”的视觉表现手法去塑造这个梦,使得记忆中的老香港蒙上一层模糊、暧昧、迷离的年代气质。
翁子光把《风再起时》定义为“纯电影”,用他的话说,“纯电影的意思是你需要去电影院里看的电影”。
翁子光请来秦鼎昌做《风再起时》的摄影指导。作为亚洲区“顶尖”的摄影师,秦鼎昌早年参与多部杨德昌电影的制作,先后拍摄过《赛德克·巴莱》、《海角七号》,他摄影风格强烈,对比明显,翁子光却告诉他,“我不希望这部电影‘风格先行’,我希望影片内容更加地生活化,让大家有时候忘记了摄影机的存在。”
“纯电影”的创作手法不断刺激观众的“五感”,通过黑白画面、画幅比、画面影调交替变换去渲染不同阶段的人物内心变化,“磊乐(郭富城饰演)刚开始做军装警察时画面颜色很淡,到六七十年代时,我会使用饱和度很高的颜色,包括磊乐(郭富城饰演)和蔡真(杜鹃饰演)跳舞时都会用极其丰富的颜色表现人物炽热的内心。到70年代ICAC那段时期,我就用一些类似蓝色、灰色的单调色去表达,因为那一时期黑白分明,冷战年代也比较安静。我用审美去控制全片的颜色。”翁子光说。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原声音乐由丁克作曲,杜笃之制作,被翁子光评为过去一年亚洲电影里最好的原声音乐。“正是这些‘纯电影’的因素,我觉得《风再起时》它是很纯粹的光影,它没有很多的负担,特别有滋味。”
Dreaming,像梦一样
出演磊乐(雷洛探长)是郭富城继《踏血寻梅》后,再度牵手翁子光。前作中,郭富城饰演一名固执的老警察,戴着黑框眼镜,头发花白,胡子拉碴,即便如此,也难挡翁子光的赞美,“他太精致了,他的脸让我想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好莱坞明星,类似《罗马假日》的格里高利·派克。”
郭富城的角色敲定后,还需要给他安排一个对手,翁子光担心不论是谁往那一站,都可能暗淡:“除非那个人是梁朝伟。”
“郭富城的形象就是很典型的白手起家的香港仔,和影片中的磊乐相似。梁朝伟的形象代表着香港另外一个维度的知识分子,这些知识分子从文化艺术、软件、建筑等方面都帮助香港朝着更丰富繁华的方向发展。我觉得梁朝伟很像这一类人。”
翁子光喜欢用对影迷来说有特别意义的演员。有“冷面笑匠”许冠文,“南海十三郎”谢君豪。当被问及如何请到一众老牌香港影星加盟电影,翁子光笑称,“先搞定郭富城和梁朝伟,其他人自然就来了。”他补充道,“我希望用的这些演员对香港来说是有温度的,一站在那就有很多复杂的感觉在这个人身上。他们身上承载着香港历史,所以要非常具有代表性。”
翁子光不希望以“港式动作猛片”等字眼招徕观众,正如近日他在微博上写下:这不是一部常见的商业动作港片,这是一部赋香港情怀的言情历史电影。这个说法也许不好卖,但我相信它有它的观众,有它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