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末的豆瓣电影榜单里，由陈咏燊编导，黄子华主演，香港安乐影片有限公司等出品的爱情喜剧《还是觉得你最好》（以下简称《还是》）排在第五位。与排在首位的《爱情神话》相似，该片讲述的也是中年人的爱情。但不同于《爱情神话》里海派的精致与精明，《还是》充满着港味的烟火气，围绕一张饭桌讲述了中年人的爱情和悲喜交集的人生。

一

毋庸置疑，《还是》首先是一部爱情片。片名《还是觉得你最好》就很有诱导性：片名来自张学友演唱的脍炙人口的同名歌曲，而歌曲所述说的人物对前任的等待怀念及热情未改的心情，恰恰对应了大哥陈鸿在分手三年后对前女友仍然等待怀念及热情未改的处境及心情。因此，当人们看到影片核心情节——分手三年的前任再度重逢，而大哥内心热情未改——不能不发出疑问：“还是觉得你最好”的心境之下，两人是否会演绎出旧情复燃的爱情故事？这也使观众对两人的情感走向充满好奇与期待。

不过影片的命题是中年人的爱情。当中年放在了爱情的前面，也就带来了某种限定。如果说爱情可以成为年轻人生活的主题让年轻人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在中年人的生活里就只能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混杂在一起，成为上有老下有小一地鸡毛中的一根——哪怕是让人心心念念的一根，也不得不跟那满地的鸡毛混杂在一起。《还是》里，大哥所要面对的这一地鸡毛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前女友Monica已然成为了二弟的现女友，自己明明心有不甘却还要强作镇定，强颜欢笑地为他们送上祝福。

前后任同室相处的桥段在电影里并不新鲜，无论美国的《卡萨布兰卡》还是中国的《小城之春》，电影早已学会了在前后任的相见相处中制造暗流涌动，但一般影片的前后任往往还只是陌生人或朋友——彼此只是偶然相见与相处，大部分时候互不相干。《还是》的修罗场则在于两个男性本身就是兄弟，三个人不仅要在同一个屋檐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要一日三餐同桌吃饭。逼仄的空间距离让人避无可避，也就令情感的压抑与碰撞格外有戏。影片最有戏的部分便是大哥在二弟及Monica面前的表现。在发现意外出现的Monica原来是二弟的现女友时，大哥一度不敢相信试图以“愚人节”玩笑抵消，但二弟及Monica均坦承了这一事实，令他无法回避。此时他表情复杂，一个人背转身到一旁打开叉烧炉。在大家不知他接下来会如何反应时，他突然转向两人，不仅笑着大声对他们说“恭喜”，还打开酒要进行庆祝。说到底，大哥的此一反应不仅在于他要维护自己的尊严，更因为他人到中年的他作为一家之主，尚需维护一家人同桌吃饭的生活秩序。

所以在爱情片的外壳之下，《还是》描述的其实是亲情。一家三兄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在同一张桌上相对吃饭。“吃饭”是一家人共同生活的标志性场景，也是冲突展开的地方。影片的另一个片名“饭戏攻心”便表明了吃饭在影片中的突出地位。片中有五次重要的吃饭场景：第一次是二弟带着Monica回来，由此展开前后任共处一屋的修罗场；第二第三次是大哥带着喵喵回家，以当众秀恩爱的方式对二弟进行反击；第四次大哥和二弟的矛盾终于爆发，三弟也向女友求婚失败；第五次则是一家人最后在一起吃年夜饭，大哥做出了老爸当年做过的叉烧，三兄弟和解。几次吃饭，兄弟间的冲突由暗到明，最终回归到“是有事，不过我会把它变成没事”的释然，骨子里始终是割舍不断的亲情。

二

在三兄弟的爱情与亲情相纠缠的故事中，影片表现了港人对文化传承与发展的理解。

大哥无疑是传统的坚守者。他谨记母亲“家在炉在”的遗言，不仅坚守着父母留下的老屋，也坚守着一家人一起吃饭的传统。大哥的恋旧也表现在他对爱情的态度上，虽然与Monica与分手三年，他仍然对她恋恋不忘，在得知她成为二弟的女朋友后仍试图与她重归旧好。他近乎本能地守护着一切过往的东西，而不去想这守护的意义是什么。正如他一直试图还原父亲当年做过的叉烧，而事实上这叉烧的味道并不算好。

影片并不提倡大哥式的坚守。正如在重见Monica之后，大哥虽然“还是觉得你最好”，但他却并未能再度赢得Monica的芳心。Monica虽然热衷于收集各类旧物品，但她在情感上并不恋旧。重见大哥之后，她虽有些尴尬，但却并不纠结。她早已从跟大哥的关系里走出去，与二弟结成了一对。大哥在明白此点之后也终于放开过往。他卖掉老屋，跟着年轻的喵喵一起“打开门，走出去”，走向了新的生活。喵喵这一人物的设置在片中颇具象征意义，她不仅是大哥用来对抗二弟与Monica的伪装女友，更是新时代新生活的象征。正是在喵喵所带来的全新生活态度之下，大哥才终于认识到只有走出去才能带来新生活。

在喵喵影响下发生变化的还有三弟的女友猪猪。作为一个会做饭的女孩，猪猪此前的理想就是早日跟三弟结婚，日常的生活就是给三兄弟做包饭，是喵喵让她将做饭变为事业，从中找到了自己的的价值。从开始对三弟的态度患得患失到最终拒绝三弟的求婚，猪猪从追随男友步伐转变为追求自我价值，真正实现了女性的觉醒。

影片最后，镜头由老屋转向了户外，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灯火的映照下明亮璀璨，喻示着变化中的香港的勃勃生机。

“打开门，走出去，走远一点。”

（作者为广州大学副教授、广东省电影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