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马东和嘉宾徐峥在综艺节目《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上有过一场著名的争论:喜剧中“有意义”和“好笑”谁更重要?不同的观众对此会选择不同的立场,可以达成共识的是,不好笑就不是喜剧,没意义就没有价值,好的喜剧能带来有意义的笑。
从这个维度上,元旦前夕上映的《绝望主夫》可以说是“半部好戏”。尽管按照观众默认的品质标准(豆瓣6分),常远在去年主演的《李茂换太子》(4.3分)、《哥,你好》(4.9分)和《绝望主夫》(5.0分)都属于同一阵营,但相较于前两部影片远离现实的架空悬浮和穿越寻亲的跟风因袭,《绝望主夫》聚焦于社会职场和家庭生活中男性和女性之间的权力失衡,并由此触碰到了当下时代“隐秘”的痛点。
之所以隐秘,首先是对性别之间的不平等,大多数人感受不到或者习以为常。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揭示的,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在父/男权社会里,男性按照自己的需求来塑造女性。从社会上对生男生女的偏好,孩子们读的王子救公主绘本,父母一辈嫁鸡随鸡的人生观念到女性相夫教子的家庭角色安排,这种塑造从出生就如影相随、无处不在,也因此让人视而不见。波伏娃用“他者”这个概念,来指代那些丧失了自我意识和主体地位、处在他人或环境的支配下,失去了主观人格被异化了的人。
主人公胡铁男被穿越到女权世界,它其实是之前男权世界的镜像,在这个异世界中,男人成为了被女人塑造的性别。这段性别/权力关系的倒置,制造了影片最密集的笑点。那些男权社会用来规训女性的说辞,在异世界说出来讽刺感十足。对女性观众而言,这种“大男子主义”的狼狈带来了“翻身做主人”的快感;对大多数男性观众而言,他们也乐得看到这个高高在上的公司老板,现在什么都不如自己。
胡铁男在异世界的抗争——试图唤起男人们的雄性气质,揭秘了这种性别/权力关系得以存在的根基,在两性的权力争夺中,获胜的关键就是占有更强大的财富和暴力资源。在女老板、女警察、和女人们棍棒齐飞的围攻下,那些男人们被启蒙的血性不堪一击。胡铁男和一众男人们,不得不和男权世界里的女性一样,成为女权世界里的“他者”。
影片这种情节安排在目前某些影评中颇受诟病,被批评是基于性别差异的刻板印象,让异世界的女性只是复刻了现实世界的男性做派,创作者缺乏对男性化和女性化的正确理解。
或者可以这样追问,为什么这两个世界如同复刻般相像?影片中其实隐藏着答案,因为这两个世界有着同样的价值观,在男人当道的现实世界里,最兴奋的是追求 “成功”;在女主人公许薇薇掌权的异世界里,最重要的是谈生意。所以无论是哪个世界,在商品社会那种单一价值观的驱使下,男人和女人都摆脱不了成为“他者”的宿命。也是从这个维度,这部喜剧有了悲剧的内核。
三个层次的揭秘,其实回答了男人和女人关于性别/权力“斗争”的成因、运作机制和可能结局。创作者用一个“荒诞化”的异世界,折射出了现实世界的可笑和诡异,如果说喜剧是一种解构的力量,影片拆解的是精英人群对未来和财富那种雄赳赳的笃信。
正如标题所言,《绝望主夫》可以被称为“半部好戏”,它好在抓住现实敏感点,以“性别倒置”这种脑洞大开的形式,设置社会性议题的能力。遗憾的是,在剧的维度,在人物塑造,在叙事的情节和情感的逻辑性上,还有相当大的提升空间。
正如有评论指出,影片中现实世界里的男性都是自私、下流的“直男癌”,在异世界里都变成了“娘娘腔”,女性也一律从贤妻良母变成了“男人婆”。这样一种概念化的人物设置,暴露出创作上的粗糙草率。胡铁男在进入异世界,也就是失去现实世界的权势和财富之后,很难想象他和两个同党的关系会一成不变。而作为影片的主人公,胡铁男身上除了标签化的大男子主义,其他的性格特点一片空白。同样的问题也处在许薇薇身上,除开对自己的身材焦虑、价值焦虑之外,我们再也看不到她的情感和内心。人物塑造上的缺陷,让影片的情感冲击力异常稀薄,我们甚至难以为这个家庭最终的破碎而心有悸动,因为看不到他们之间的爱情,所以不会为爱的消失而惋惜。这也让胡铁男最后试图再续前缘的努力,成了纯粹的冒傻耍宝。
女权主义理论自身就包含着模糊与悖论,反抗男权并不意味着就能建立女性的“乌托邦”,从《末路狂花》中舍身的决绝到《男人要自爱》中四顾的迷茫,这个命题留给了创作者异常丰富的阐释空间。很可惜的是,两性议题在《绝望主夫》中其实只是徒有其表,对于这部电影中的男人和女人,创作者其实没有对他(她)们境遇和痛苦的真实的关心,所以更谈不上其中有创作者真正的观点和价值表达。
在基础性的剧作技巧层面,影片也有着不可忽视的瑕疵。人物的动机与人物动作脱节,比如一心离开异世界的男主怎么会老实在“书院”接受教化?关键的戏剧性选择缺乏必要的伏笔和铺垫,比如男主从鼓吹男权到归顺女权因何转变?情绪与情感欠缺清晰的变化和累积,比如男主从哪里开始感同身受女性之苦?从类型化的角度来看,故事会以男主的转变和男女的和解而结尾,可能创作者在意的是腾出尽量多的篇幅搞怪搞笑,而并非叙事与转折的合理和可信。
可以说从创作能力和创作态度而言,5分对《绝望主夫》是相对合理的评价。一部中小成本商业片的成败本无需多论,但万涓成流,影业的复兴需要的是观众对国产电影日渐一日的信任和信心。基于此,它有了被评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