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获第69届柏林电影节最佳男女演员两座“银熊”奖杯的中国电影《地久天长》将于本周五(3月22日)正式在全国影院上映。此次在中国内地上映的版本与影片在柏林电影节首映版本相同,都是175分钟片长,将近3个小时。
导演王小帅并不担心观众被片长“吓退”,他有信心,观众“只要沉浸进去,是可以跟电影里的角色同时呼吸,同时感受,就会不知不觉走过那么长时间”,王小帅说,《地久天长》的核心还是人情。
拍《地久天长》的想法源于王小帅上一部电影《闯入者》完成之后,这部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年的影片,讲述了工厂里两个本是挚友的家庭,因孩子们在水库嬉戏遭遇意外,其中一家人的儿子意外死亡,两家人的命运因此改变的故事。
王小帅在电影里重建了一个80年代的中国社会,从置景到美术,步步谨慎,他想恢复的不仅是那个时代的物件、人,还有状态,“中国人传统的隐忍和克制”。用王小帅的话说,那是一种他心中的,中国人普遍的特质,是他最喜欢的中国人的特质,也是王景春和咏梅在电影中一呼一吸间透露出的气质,这种特质令影片散发出属于80年代的“沉稳而内敛”。
复建的过程被王小帅称为“慢慢建立信心的过程”。这个过程让他疲惫不堪,王小帅回忆,当时要找个具有年代感的废旧砖房都成问题,他有些无奈,“我们的城市变化太快了,太多东西都被毁了”。以至于,王小帅并不确定电影能拍成什么品质,也没大想过,这片子能去柏林,还能“擒回来两只银熊”。脑子里每天转的都是“先恢复出来再说”。
置身时代的洪流中,王小帅忽然觉着,自己拍这样的电影似乎也是一种记录,“中国现在的发展速度太块了,真的需要停下来,把过去先梳理好,别忙着往前跑,这很危险。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些记录下来。活过了不能像囫囵吞枣一样,就过去了,那多可惜。”
电影故事时间穿越30年,空间横跨几千公里,王小帅说,他想通过一个中国家庭几十年的情感关系变迁,告诉观众,“在时间的洪流下,一切都在改变,但善良和希望一直都在”,他希望,《地久天长》故事中的家庭成为中国社会在过去30年中的一个缩影。
《地久天长》是王小帅“家园三部曲”的首部影片,然而拍完第一部,王小帅已近精疲力尽,他说,对于“三部曲”他无法肯定自己会不会食言,毕竟,如此大格局、大跨度的电影,想做三部,需要市场和投资的支持。
没想过在柏林“擒两只银熊”
《中国电影报》:怎么想到拍《地久天长》这个故事的?
王小帅:《闯入者》之后就有创作《地久天长》的想法了。2015年,我们国家有一个很重要的变化,就是“开放二孩”,这和我一直构思的剧情很切合,所以就开始创作了这个有很大时间跨度的影片。希望引起中国百姓的共鸣。
坦白讲,我对电影节和市场都没有过多考虑,因为当时还不知道能呈现出什么样的品质。我们努力做好每一个环节,比如美术,要把时代的可能性做出来,要恢复那个时代的道具。比如置景,2015年要找到废房子、废砖房都不容易,要把它先恢复出来再说,这是一个慢慢建立信心的过程。
《中国电影报》:所以您之前没想到影片会在柏林获得两个大奖?
王小帅:这个结果确实是出乎意料。去电影节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电影是有特点的,我当时觉着,最有可能获奖的就是王景春。他在电影里,完全不是演戏,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就生活在里面。咏梅也是,大家说她演什么了会得奖,恰恰就是她没有演,她就是跟随在丈夫身边、跟随在命运里、跟随在所有的遭遇里,浑然天成。
《中国电影报》:我们发现,电影中的人物面对命运时,是一种隐忍宽容的态度,这种善良从何而来?
王小帅:这可能跟我自身成长的环境相关。我碰到的叔叔阿姨们,都对人很好,所以会在这样的环境里受到这种善良的熏陶。甚至当他们遭遇不幸时,依然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这些都是我能感受到的一种宽容和善良的慈悲。我会感觉到,一个人不管遇到多大挫折,他们还能活下来,还能够坚忍,还会宽容对方,真的很了不起,这也是我的理想。我想把这样的福报放在电影里扩散出去,让更多人感受到,要宽容善良,不要勾心斗角。
王小帅
找王源的初衷不是商业考虑
《中国电影报》:怎么想到找王景春和咏梅来演?
王小帅:我跟王景春合作过《我11》,他是那种很容易融入到故事气氛里的演员,年龄也合适,四五十岁的样子。而咏梅身上有一种传统的沉稳气质,很适合电影中妻子的设定。他俩在一起,有一种中国传统夫妻夫唱妇随的感觉。
《中国电影报》:如何评价二人的表演?
王小帅:景春和咏梅的表演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我心中的、普遍的中国人的特质——隐忍和克制,这是我所喜欢的中国人的特质。这里的隐忍,除了生活里的,还有表演理念上的,那种无痕迹的,没有外在表现的表演,则更加能表现出沉稳、内敛和宏大。我觉得他们没有在演,他们就是根据故事的情境,生活在电影里了,他们的一呼一吸都透露出普通中国人的气质。
《中国电影报》:找王源来演是出于商业考虑吗?
王小帅:找王源演,虽然获得了更为广泛的关注,但初衷并不是商业考虑。王源这个角色的年龄段是十五六岁,这个年龄成熟的演员很少,而王源已经成名并且气质合适,找他也就省去我们到茫茫人海中挑演员的过程了。过去,我们都是各处选演员,选了以后,还要看有没有基础,需不需要再训练,但王源是现成的演员,他已经可以应付大型演出,说明他骨子里有这个潜力,只是没怎么接触过电影而已。
相信观众看3个小时“没压力”
《中国电影报》:《地久天长》片长达175分钟,将近3小时,在市场排片上这样的片长不太讨巧,会不会担心观众“坐不住”?
王小帅:《地久天长》的核心还是人情,而这些人情正是可以穿越时间,让现在的观众能有共鸣的东西。我想,观众只要沉浸进去,是可以跟里面的角色同时呼吸,同时感受,就会不知不觉走过那么长时间。我相信,影片的情感投射观众是很容易接受的。
《中国电影报》:为何采用非线性叙事?
王小帅:《地久天长》的故事时间跨度30年,从一个人二十多岁讲到将近60岁;空间跨度是从中国北方讲到南方,几千公里的距离,如果用线性叙事,三五个小时也讲不完。我想,一个人的一生在时间线上都是写好了的,我想打破这个时间线,把他几十年的遭遇当成他一生的缩影来拍,所以采用了非线性叙事。
《中国电影报》:这个结构是在剪辑是确定的吗?
王小帅:这个结构在剧本的时候就搭好了。原本我们是按照时间线来的庞大结构,可这样拍下去就成电视剧了,电影不能这么拍。我是那种拍戏之前得先弄好剧本的导演,所以我们这个戏的结构还是在剧本阶段搭好的。有些导演很厉害,不要剧本就能拍电影,我就不行,这样太烧脑也太冒险了。
《中国电影报》:为何选择内蒙、福建两个相隔几千公里的地方取景?
王小帅:这两个地域相差几千公里,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距离,正好印证了主人公他们在自己的生活产生巨变之后流浪的心情。
这不是部电影,这是生活
《中国电影报》:《地久天长》这个片名,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王小帅:这不是一部电影,这是生活。而生活是人的一生既漫长又短暂的经历,漫长的时候真的要经历很多事,要承受很多痛苦,慢慢过完这一生,同“地久天长”这个概念是一样的。
《中国电影报》:最想通过影片表达的是什么?
王小帅:《地久天长》侧重于展现30年中国社会变更中家庭以及情感关系的变迁。时间洪流下,一切都在改变,但善良和希望一直都在。
我常想,面对湍急的社会变革大潮,当悲剧降临到像本片主人公丽云和耀军这样善良的普通人身上时,他们该如何应对自己的生活呢?人只有一生,你只能活一次,而一次伤痛可能就会影响你一生。对于我们这部电影中的人物来说,他们几乎用掉了一生的时间去告别早逝的儿子,告别他们逝去的青春,而对于将来,我相信希望还在。我希望,《地久天长》故事中的家庭成为中国社会在过去30年中的一个缩影。
《中国电影报》:为了营造年代感,置景上做了哪些努力?
王小帅:搭建场景和细节花了很多精力。我们说,这已经不是一个电影,这就是生活。我们带过来的是扑面而来的生活,这个生活是我们中国观众第一时间都能接受的,比如场景的转变,并没有提示,观众就能感受到这个气息。
《中国电影报》:会不会担心,太多年代感的东西给人以堆砌的感觉?
王小帅:你要是说通过历史或者这个过程中去看,会有一些让你眼睛觉得不正常的东西,这样的话观众自以为发现了你在做符号的堆砌,实际上这是自然产生的,每一个时代出现的事情必然要在那里。比如说回到那个时候,双卡录音机,或者是穿着大翻领的衬衫,这是一个基本的状态,这是年轻人追逐的状态,所以这个只要到那里就是这样,不存在什么堆砌,除非你不拍这样的电影。
需要市场和投资支持
《中国电影报》:近几年,您的电影背景似乎很喜欢回溯到过去的年代里,这是为什么?
王小帅:我每次做的其实都是当下性的,可能是因为你们年轻,就会觉得王小帅的电影好像都在拍过去。观众可能觉着像《青红》、《我11》这种带有一定的历史距离,但对我来说,那根本不是距离。只不过因为你们年轻,所以会觉得是距离。比如说,找一个老者,跟他说民国的事儿,对他来说,那可能就是他的前半生,并没有什么距离感。所以说,我们要用更宽的历史眼光来看待这些。
我是觉得过去的有些东西越来越重要,中国现在的发展速度太块了,有的时候通过电影也好,哪怕通过一些人呼吁也好,真的多停下来,把过去先梳理好,别忙着往前跑,这很危险。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些记录下来,就做了这样的电影。我总觉得,活过了不能像囫囵吞枣一样,就过去了,那多可惜。
《中国电影报》:《地久天长》是您的“家园三部曲”的第一部,接下来的两部目前是什么进度?
王小帅:我不能够说,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完成“三部曲”。把《地久天长》做完,已经是精疲力尽了。这样的大格局、这样的跨度这样的构想做三部,真的是要一定的市场环境或者投资环境去支撑。
后两部目前基本有了个构思,但在中国电影的环境里去制作这样的电影,需要的财力支撑蛮大的,可以说是大于国外的。因为我们的城市变化太快了,很多东西都被摧毁了,要恢复过去的场景很困难,再加上我们的保护观念现在也还没建立起来,靠一个人的力量很难,还是要人多力量大才能完成。